时光另一头的黑海岸

我曾经臆想过的永远。

再回首


“若有一天我真的发疯了,你会怎么做?”某天在青玉坛下层,还是少年模样的欧阳少恭突然问道。 
尹千觞靠着柱子背对他坐着,漫不经心仰头灌下一口酒,而后道:“也许杀了你吧。” 
“那我可真是救了一只白眼狼。” 
“我可没让你救。”尹千觞道,“也许不曾存在更好。” 
“确实,”闻言欧阳少恭危险地眯起了眼,“不过呢,你现在穿的,是我给的衣服,喝的是我给的酒。” 
“呃?” 
他走了过去,一把拿过欧阳少恭手中的酒壶。 
“我的,便是我的。” 
“哟,你这人好不讲理。”尹千觞见酒被拿走,不禁有些气恼,便站起身来,已长成青年的身躯要比欧阳少恭高上一截,挡在他面前,像一个巨大的黑影扑下来。 
欧阳少恭懒得理他,闲闲地瞥了他一眼,晃晃手中的酒壶:“这杯中之物,你倒是爱得紧。” 
“哈哈,不知怎的,我这一觉醒来,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,唯独这酒的味道甚是熟悉,就像——能喝出一些记忆中的感觉似的。” 
“哦?可你之前可是甚少饮酒的。” 
“那便不知了。”尹千觞无所谓地耸耸肩,“可以还我了吗——大不了,若是你真的疯了,我就一直陪着你这小鬼,哪都不去……还不成吗?” 
那时候他说的轻佻,欧阳少恭也没放在心上,只觉得这个曾经的巫咸真是有趣,不枉他费心将他救下…… 

……梦。 
欧阳少恭知道自己在做梦,只是自从他的记忆因渡魂而变得支离破碎之后,已经很少有能分清梦境和现实的时候了。 
所以他很少睡着,很少放任自己做梦。 
他厌恶在梦中那种命运无法掌握的感觉。即使那些都曾是他的过去。 
“醒了?”一个熟悉的声音将他彻底唤醒。他睁开眼睛。 
熟悉的淡青色房顶,帷幔缓慢地无风而动。目光一样一样扫过去,看见摆放整齐的书籍、燃着香料冒着冉冉青烟的丹炉,而后是一张俊秀却带着玩世不恭表情的青年的脸庞。 
头有点痛……这个场景,很熟悉。只是,不太对。 
他记得自己于一场大火中闭上眼睛,周身都是如同渡魂时般的痛,而心灵却很安逸。就好像所有他一直以来想要的都在身边。 
而后有人向他走了过来,他不睁开眼,也知道那人走路的姿态、脸上的神情……甚至腰间酒筒的位置他都一清二楚。 
“尹千觞!” 
“干嘛这么大声喊我名字?”面前的青年笑嘻嘻地歪头看他,“莫非是梦到我了?” 
梦。欧阳少恭想,他一定是在做梦。 
眼前的尹千觞,分明还是十年前他们初识时候的样子。而自己……他不用起身,也明白自己也成了十年前的少年模样。 
……梦吗? 
“之前在山下碰见青玉坛弟子谈起你,说你啊不要命地炼制丹药,我就想上山来看看,没想到这都正午了你还睡着,可真是让人心凉。“ 
他貌似遗憾地摇了摇头,举起一直别在腰间的酒筒,“喏,看这酒器怎样?可能装不少酒呢。” 
他自顾自地说着,似乎没发现欧阳少恭已陷入沉思。 
……必然有一个是梦才对,是现在,还是之前?或者,两个都不是?他的记忆停留在前几天雷严被逐出青玉坛的那一刻,而后,便什么都不明了了。 
只有眼前这个男人的笑脸,似乎一直在脑海中摇晃,驱赶不去。 

——若有一日,我真的疯了,你会如何? 
大火中的尹千觞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少年问他的问题。 
他倒了倒酒筒,见没一滴酒再滴出,便起身,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向靠坐在柱旁的欧阳少恭走去。 
巽芳看着他走来,又温柔地看了一眼倚靠在他身边的少恭,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站起来,颤声道:“开始吧。” 
尹千觞点了点头,将手掌摊开,其中是一枚晶莹的花蕾。周身光华流转,精巧非常。 
“……冥荚,没想到你真的找来了。” 
“这世上的东西,只分你想要与不想要。”尹千觞望着手中的事物,叹了口气,“况且它就在那日我们所采‘仙草’之旁,我以酿酒为名采了许多,也没人发觉……只是辛苦你了。” 
巽芳摇摇头:“不……我已服下雪颜丹,不过两天便会离魂,为夫君做这最后一件事,也是应该的……” 
她深深地望了仍旧靠在柱旁已半昏迷的欧阳少恭,“只希望他能放下一切,聚魂成功……才好。” 
尹千觞点点头,“那便开始吧。” 
将花蕾至于欧阳少恭怀中,尹千觞轻抚过他的脸颊,而后退开。巽芳以手结印,周身浸于光芒之中,仿若有漫天花瓣一刹那间袭来。 
光芒将昏睡着的欧阳少恭整个笼罩,在光芒中他的样子却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,身材开始变得纤细,而青年的温润的脸庞也慢慢变得更加柔软,整个人似乎缩小了一般,宽大的衣物从他的肩膀上滑落下来。尹千觞走上前去,轻轻将他搂进怀里。 
巽芳停止了吟咒。 
“……蓂荚,瑞草也,古者蓂荚夹阶而生,月朔日一荚生,至十五日而十五荚;於十六日,日一荚落,至月晦,荚尽,来月朔,一荚复生,周而复始,聚而不息。” 
巽芳怔怔地盯着欧阳少恭,似乎要落下泪来。 
“这人世间的相逢,真是匆忙。似乎昨日我才在衡山中与他初识,而后他已不知渡魂几世……而如今我行将就木,你却又回到了这少年模样,不知……巽芳到底做得是对是错……” 
她似乎是说与尹千觞听,也似乎只是自言自语。 
“焦溟本就以冥荚为食。你只知冥荚噬人魂魄,却不知冥荚可聚魂。只是巽芳死后,这蓬莱还生聚魂的仙术,可真正是无人再懂了。” 
“莫伤悲。”尹千觞说,“他也许会忘了一切,可一定忘不了你。” 
巽芳摇了摇头:“能死在故国,就已经是上天对我的眷顾了。这一生我几乎就只是为了他一人而活,许多事我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,然能在最后一刻看他一样,便已是巽芳最大的幸福。” 
“所以,我宁可为他错到最后一刻。”巽芳转身,“你带他走吧……我要在这和我的他单独呆着……” 
“我的他……只是那个会为我弹琴逗我笑的他……在我的记忆和梦里……”巽芳闭上了眼睛,露出微笑,“这里,是属于我和他的……只有我们。” 

欧阳少恭直觉地知道自己遗忘了些什么,只是他要做的事情如此的多,多到他无暇去考虑其他。 
这段时间尹千觞倒是一直留在青玉坛里,几乎他走到哪都能看到那个举着酒筒的身影。 
可真是个酒鬼。他边走边蹙着眉头想。 
那次之后,似乎他的脾气也变了不少。像是以往一直带着的完美面具出现了裂缝,他突然不想对那些无关紧要地人笑,不想再拐弯抹角地说话,甚至不想再在这青玉坛呆下去。 
甚至他对一直以来想要寻求那物,想的也不是很多了。 
——寻求那物? 
他蓦然停下了脚步,胸口如受撞击,突然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。——寻求之物?他在寻求什么?一个人,一件事,还是一样东西? 
他忘记了。 

尹千觞抱着少年身形的欧阳少恭,念起咒语。 
身形转瞬千里,来到青玉坛所在的衡山。 
清幽寂静,古木参天。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过,一切似乎都和尹千觞初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。 
但是这和他需要的还有差距。 
他要的是完完全全的相同。 
很久之前,欧阳少恭曾像对一个幼童般,对他事无巨细地教导——包括习字,剑法,法术。可以说,他作为尹千觞的一切,都是欧阳少恭所赐予的。所以在他心里,逐渐想起的那个作为风广陌的身份,更像是别人对他说的一个故事,一个离他很遥远的故事。就好像方兰生的前世,其实他并没有丝毫的真实感存在。 
他所记得的一切,便是从这里开始。 
他低下头,看怀中少年的脸庞。 
“我记得你问我,若是你疯了,我当如何。” 
“我第一次回你,也许杀了你吧。其实是因为我像看你近乎完美的表情是否会因为我而出现一丝不同。 
“可是你没有,你微笑着说是自己多言了,还请千觞不要在意。 
“我当时很失落,因为我那时心里想的很简单——如果你再追问我一遍,我就会告诉你,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,我都会永远陪着你。” 
他望向远方,闭上眼回忆记忆中的每一个画面。 
时间如长河般无尽,过去的总归是过去。 
他挥手,周围的空间开始出现水纹一样的波动。 
“我们回来了。” 

“你记起来了。”尹千觞看着面前的少年,露出苦笑。 
“我只是记起,我忘记了我一直要寻找的那样东西。” 
“没酒了,这可真难熬……”尹千觞手伸向腰间的酒筒,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该做抱臂的姿势,微微靠着柱子。 
“你醒得可真早,我本以为能再撑一段时日的。” 
“就凭这拙劣的障眼法吗?”欧阳少恭轻叹,“你骗了我。” 
随手挥去,周围的树木似乎变得高大了些,时光疏忽已回。 
“……三天。”尹千觞道,“只要再三天,你便能聚齐这段魂魄了……” 
“什么意思?”欧阳少恭蹙起了长眉,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要穿刺出来,他以手扶额,闭上了眼睛。 
“可是你的执念太强……或者你的魂魄残缺久了,真的难以修补了。” 
“尹千觞?”欧阳少恭心中无端有些慌张,面上却愈加镇定,甚至还露出了微笑,“你到底……对我做了些什么?” 
尹千觞静静地看着欧阳少恭,看着他唇边勉强的微笑。 
“冥荚乃逆转生长之物,若被施法者十五日内不曾忆起自己曾经历过的事情,记忆便会在醒来那日被覆盖重写……即是偷来了一缕记忆的魂魄…… 
“你为何,要醒来的如此早。” 
欧阳少恭脸上的笑容开始破碎,似乎下一刻就会完全不见。 
“你果然,骗了我。” 
“不过幸好你还未完全想起……还有机会。”尹千觞几乎是十分浅淡地,微笑了一下。 
“尹千觞,你做什么……唔!” 
“弄晕了你,你便不会再多想了吧?在梦中,度过这最后三天便好。” 
他慢慢抱起了少年,缓步走回青玉坛内室。酒筒因为空着而在腰间摇摆,他却没了将其装满的念头。 
那天仿佛时光倒流,欧阳少恭走过他的身边,又问了他一次,若是自己疯,他当如何? 
他的回答和第一次一样。 
而彼时的欧阳却未将话题轻巧地转开,而是赌气似的夺过了他的酒筒。 
于是他便说,会一直陪着你,哪都不去。 
若那反应才是你心里真实的想法,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将真心托出,对你许诺? 
他低头吻上少年的额头。 
哪都不去,就在这个以自己法力禁锢的巨大时间牢笼里,静静等你重生的一天。你给我一生,我便伴你一世。哪怕天命要你魂飞魄散,我也要逆天而为, 
一切终会重头。 

【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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