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光另一头的黑海岸

我曾经臆想过的永远。

梧桐桑

一些废话:这文其实写的很突然, 起因太二了就不提了……
题目出自《梧桐桑》这首歌,其实本来想写出歌中那种大气悠然又沧桑的感觉的,可惜从构思到文笔都有些仓促且力不从心。出现BUG希望大家能包容》《。
不过也算是圆了我心中这两人的感觉了,就是不一定要相杀,更想看他们携手同游这样。毕竟怎么说也互为半身……其实本来因为这个觉得这两人擦不出太多火花,结果写着写着突然带感了起来……互动把我萌到了》《
考虑去剪个MV(喂不要随便挖坑!
好了不废话了,下面放文。


梧桐桑(上)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——世事一场大梦。然而梦皆有醒之时,待到那时,君何处之?

百里屠苏意识刚恢复的那刻,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景象,竟是很久前方兰生聒噪地说着“梦啊人生啊”的画面。

他还以为,自己已然化作荒魂,归于浑沌,永去人间了。

手指还能动,身上也完全没有大战之后的疲累感。只是他所处四周皆空空荡荡,极目而去,只有白茫茫的一片,死寂而苍凉。

起身,脚踩的确是实地,但心里对这地方,毫无一点头绪。

——这是何处?记忆飘到不久之前。原本他解封之后,三魂七魄便不再受限,而在蓬莱宫殿山一战,也耗去了他全部气力。躺在悭臾龙背之上,眼见得全是湛蓝空旷的穹宇。那时候他尚能感受到风的吹拂,意识却在晴雪悲痛眸子的注视下慢慢消退。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慢慢沉入黑暗——他本以为无涯的黑暗。

然而他现在又能睁开眼睛,只是身边什么都没有,只有他一人,像个失落的孤魂,快被这空旷的白色吞噬。

回想起闭起眼睛之前的景象,似乎看见晴雪将玉衡碎片拿出,而最后的黑暗中掠过的那些七彩幻影,难道竟是他的魂魄被吸进了玉衡?

只是算得如此,他也已解封,为何还能在散魂之后保存完整意识?甚至连他的身体和修为,都和以前别无两般。

心下有许多疑惑不得解,他只得先往一个方向走去,探探这地方的究竟。


没有,什么都没有。

不知走了多久,枉他身负修为都觉得有些疲倦。这地方广袤无边,却空无一物。他就像落到了未曾书画的洁白宣纸上的一滴墨,突兀而茫然。无论他往哪个方向走,结果都一模一样。百里屠苏毕竟不是心浮气躁之人,细想是这玉衡确有不凡之处,生生拟造了一个如此诡谲的空间出来。可若是如此,为何这里只有他一人?玉衡此前也曾吸纳了不少灵魂,那些人又在何处?还是有什么窍门他未曾摸透,才在这天地中徘徊不得去。

命运之玄妙,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即将遭遇的是什么。在他放下一切欣然赴死的之后,竟还有如此造化,这不得不让他胸腔中突然涌动出了求生的信念。虽然此刻一筹莫展,但少年的心情,竟是许久未有的开阔和欣喜。

——本以为散魂之后便尘土自归,不想他这孤魂倒得了命运垂帘。

心情一放松,他突然觉得略有困意。此前他已许久不得休息,而今突逢此变,久绷得神经却得以松弛,既此刻不得出路,少年干脆躺下合眼而眠、静养修神,幸好此间空寂无声,真算得一个休息的绝好之处。

他这一觉睡得极其悠长惬意,长久的负担抛下,竟还能在睡眠中做得美梦。桃花溪水,绿草碧荫,那是少年们初相结识之处,也是旅程开始的起点。

芳梅林一切如故。

在梦中大家似乎抛下了所有烦恼,饮茶调笑,杯盘狼藉,尹千觞醉趴在桌上嘟哝着“再来一壶”,襄铃和兰生依旧斗嘴不停,红玉则又被晴雪拉去捉不知什么虫子,而欧阳少恭——那个和他一样不知魂散何处的、他的半身,那个他曾恭敬唤着“先生”的儒雅男子,则和他相对而坐,谈笑殷然。

——这果真是只有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。

而他竟从未想过,和这人再度聚首相谈,会让他如此快乐。

心里有什么东西正一寸寸漫过,说不上是苦是甜。那情绪逐渐吞没着他的视线,直到一切归于虚无,他才猛然从梦中惊醒。

还不及细想魂魄也能做梦这一离奇之事,眼前的景象又让他大为吃惊。只见四周原本空无一物、白茫茫的天地竟然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正是他方才在梦中所见的芳梅林!

身遭有鸟鸣蝉语,微风和煦,阳光并无一丝吝啬,温柔洒在他的身上,像抚摸孩子的慈母手掌。

……仍在梦中?

他不由惊疑,然而很快便有花瓣落在他衣袖之上,捻起细看,嫩色下隐隐有汁液流动。风再次吹过,花瓣滑落。他看着自己的双手,握紧又再松开。

……不,这不是梦。

他突然有些明白,这空间莫非……竟是他曾偶然在书中见过所说的“真离梦返”之境?当初他在天墉,虽不精于术法,但也曾看过一些典籍书册,其中有一本记载了些失传的异术和玄妙之境。传说有些物事附上异法便可撕裂时空的界限,本是修仙之人斗法时之用,但由于其只能取人将死魂魄,实际并不易用,渐渐被人忘却。而这类法术虽有承习,但究竟发展到了哪个地步,连那些书上也未曾记载。只是传说这些术法能映射魂魄之梦,且梦境相生,无边无涯,之中自由运算规律,其演算之复杂,并不是寻常凡人可以驾驭的。

这倒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,细细思虑之后,他还是决定先在此地静待时机,慢慢推算出演算之规律,窥得脱身之法。

——只是大约不能随意休息了,不然梦到什么光怪陆离的东西,还真是不好应付。

只是他所走过芳梅林也只有并不大的一小片,这投射的空间到底有多大,倒是得弄清楚。

举步沿着林中小道走去,少年心中突然有了久违的意气之感,之前数番他所作所为皆身不由己,被命运推来撞去,而今虽前路一片迷茫,他却可以依仗自身之力一步步探寻下去,这确实给了他鲜活的勇气。

然而——

“百里少侠,在下已等你良久。”清润而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,屠苏的脚步不由一停,只见小路曲折处,有个优雅从容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。

眉眼带笑,颌首作揖,一缕发丝垂到了微翘的嘴角旁——正是不久前方被他斩于剑下的欧阳少恭!

“你——!”直觉地握剑,少年的气势一下子凌厉了起来,“你怎在此处!”

“故人重逢,少侠莫不与在下寒暄反而动气,枉费在下在此等候了你那么些时日。”少恭正起身子,挥了挥袖袍,哪还见宫殿山终局那落魄的样子,举手投足间皆是风姿如旧。

“此话何解?”那个他所熟悉的少恭又回来了——屠苏握剑的手紧了紧,这还真是世情难料,狭路相逢!

“少侠大约也已察觉,此处是玉衡所成异界,我二人魂魄被纳于此,并因为同梦到了芳梅林而相聚——”

“胡说!即便如此,为何道‘等了那么多时日’?!”屠苏皱眉。

“想必少侠还没发觉,此处时间流动有异,我因着之前所涉梦境不同,屈指一算已在这其中停伫了数年有余,及至此处,我忽然想到少侠魂魄必定也被晴雪收纳入此,便已经数日不曾合眼——没想到这么快就等到了少侠。”

“你……”屠苏看着面前这人,脑中一时千头万绪,不知该说什么、做些什么,“你何必等我,我二人宿怨已清,此刻既同为魂魄,仍保持自我,便也少了太子长琴之累!此后各寻他路便是。”

“我念着与少侠曾为知音,不忍放少侠一人在此处徘徊,才有此一出。没想到少侠竟绝情至此……”

欧阳少恭仍是含笑而述,却带了挪揄之色,听得屠苏不由皱眉。

“休说的轻巧!你杀我至亲,灭我全族,这等血债,何敢再称知音!”

“那少侠便是要再杀在下一次?”

屠苏怒视面前这人,不由气绝。回想每每在此人面前,都是忍气吞声,如重压在背,没想到以为从此碧落黄泉不复相见,还是免不了狭路相逢,心里百味俱陈,翻腾不已。

“再杀你一次又何妨?!你欠下的累累债果,非是魂飞魄散不能弥补!”

“少侠还真是好气势,但可别忘了,我两本是一魂双命,你以为在这异界,魂魄一处有损,其他可完好?”欧阳少恭说的气定神闲,“而且,我不相信少侠会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动手。”

“……何意?!”

“虽然在下侥幸得存魂魄,然之前一战已耗去所有修为,如今却是和凡人无异……”

“……可是当真?”

“无意骗你,现下我只觉抛去了累世负担,甚是快活,回想过往,不过一梦浮生,所以便想邀少侠一起游历这幻境,也算弥憾了。”

百里屠苏看着眼前这人,过去种种一一在眼前闪过。而最后停格的,还是芳梅林拱手那一揖,恍惚间和现下重叠了,于落花中纷繁而来,带着春意的和煦。

“你并无复生念头?”

“复生又有何趣?巽芳业已投胎而去,我也再不想继续渡魂而活,如今这样,不人不仙,不死不生,正和我意。”

屠苏沉默了,他还是看不透这个人,只是突然有种预感——他会再一次被此人折服。

——他拥有的,正是他没有的。

他倒也想试试看,自己能不能放下那些过去。

于是他收剑,挺直了身子,淡淡说道:“好,我便与你同行。只是我们毕竟是两个人,若真如你所说,梦境变幻场景亦变,我们二人未必下次可梦到同样场景。”

“这个少侠可不必担心,我困在这幻境数年,倒也有了一些了解。若两人想去同处,便一人做梦一人静握其手便可。这幻境中,可是有不少同游的孤魂。”

“明白。”

“那少侠便请吧,让我们先来一探这芳梅林。”


“……先生对着异境可知其他,能否告知于我。”二人结伴行走在芳梅林里,屠苏心下揣赋许久,却还是唤了他“先生”。

“你看我们走过这些地方,可有什么奇怪之处?”欧阳少恭道。他行于屠苏身后半尺,看着屠苏并未转过的侧脸,耳闻那声称呼,不由莞尔——还是少年人,竟是在变扭吗。

“……似乎只是我们之前在人世走过的那些地方。”屠苏答道,心里也有些明晰了。

“不错,这投射之境只能是我们所做之梦真真实实的投影,无法可消,无法可长,无法破坏也无法改变。”少恭微微颌首。

“这……”屠苏听闻,心下不由一震,“那岂不是……完全无法改变?”

说罢抽剑便刺向身侧的一株植物,只见剑扁平地穿了过去,像透明的影子,连那植物的一分一毫都未削去。

而微风刮过,那植物随风翩跹着,自然摇摆,唯有空刺进去的剑,闪烁着寒光,看起来诡异非常。

“就是这样了。”欧阳少恭轻轻说道,“这是一个真正的……永恒之界。”

屠苏心下大震。这说来轻巧,也极简单,可却也决定了这些个幻境没有任何破解之法,就如同一个死胡同,无数的梦境一个连着一个,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,魂魄在其中,也只是匆匆过客。

……难道,就要这样,慢慢消磨所有的记忆,在永无止境的时间中游荡。上天无门入地不能,无法转生无法消亡。直到……慢慢忘记自己曾为人的那一天吗?

欧阳少恭敏感地注意到了身畔少年突然的沉默,也只是微笑着不发一语。以后的时间漫长而无涯,若没有人陪,岂非太过无趣……而他似乎也实现了他许久以来的心愿——一个没有时间流逝的永恒之国。

“那你之前所说,时间流动不同又是何解?为何有数年数日之分?你是如何得知?”然而少年终归没有一直沉浸下去,突然出声打破了沉默。

“……想来也瞒不过,少侠当真机敏。”少恭笑道,“虽说梦境虚无缥缈,无迹可寻,但却还有一法可解我二人困境。”

“少侠可还记初到此处那无边白茫之境?”

“自是记得。”

“那里便有玄机。”

“何解?”

“梦见方入幻境。然而若不发梦,这地方却也不是永存的,不消十日,我们所处之境便会坍塌,而后我们会回到那初始之地。如此几番之后,那里会出现一个短暂的破碎裂口,可通向此幻界最薄弱的地方。只要能到那里,我想便有办法挣脱出这个玉横的束缚。”

“你便是去过?”

“不,我并无回到人世的念头,为何要去。”少恭淡淡道,“只是少侠真的要逃离这里?不怕辜负晴雪姑娘的一片苦心,而化作荒魂消散?”

屠苏沉默了。

“你我皆知道晴雪姑娘为人,你如此仓惶离去,她必定要寻复生的法子,你与其现在就断了所有的希望,不如和我一起在这个异界找找看,有没有什么可以挣脱出去重塑肉体的方法,若真的顺利,岂不是大皆欢喜?”

“……那便暂且如此。”屠苏点了点头,“但我要先看看那初始之地的破碎裂口如何出现。”

“无妨。反正我们最不缺的,就是时间。”

屠苏举步将走,忽又停下。

“可你所经历之时间,为何长短有别?”

少恭微笑了。

“经历的人生太多,梦到的岁月也太长久……时间的流动也越缓慢。在我的梦中,一年才是他人数日。”

他抬起了头,花瓣不知疲倦地飘落下来,落到他的唇边。

“……太长的时间。”


梧桐桑(下)

江南风物,山光水色最是怡人,楼台上高歌,碧水旁舞剑,再唱一曲“江南好”,总让人有纵得神仙也拱手之感。

然而此时的江都城,虽繁华如故,却也寂静无声。空有长江奔流而过,却无繁华人声鼎沸。

“这样的安宁,初有甚好,长久了却也无味。”临江的酒楼上,一长衫男子倚窗远目,面如冠玉,眉目如画,正是欧阳少恭。

而在他的对面,黑衣少年沉默端坐,手中握着一物仔细翻看,似如珍宝。

“……二百一十三,我们已经去过的幻境。”屠苏抬首,看着对面那人,面色沉静。

欧阳少恭颌首。

“正是。“

“虽然那次我们并未得以从那罅隙脱身,不过也并不是……一无所获。”

“确实如此,只是此事,你已有了决议?”欧阳少恭看向他手中那物,“不后悔?”

屠苏摇头。

“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,现在的处境已比我此前所想好上太多。”

将手中之物收进怀中,屠苏继续道:“……也是为了报答你救命之恩。”

“此话言过,你我二人如今都不过一缕孤魂,何来‘救命’一说。”欧阳少恭语气淡淡,“况且,我也只是下意识地……比起我,你活下去,倒更有些盼头。”


细说前事,他二人偕行不久,再回到那初始之地,果然见那里出现了薄弱的裂隙。屠苏是必定要入其一窥的,而少恭也只是陪着他,去看是否有扭转之机。

这些时日下来,因着每变幻一个去处,二人都要牵着手,此刻未防万一,也将手牢牢握在了一起。屠苏此刻已不复初时的不自在,只是欧阳少恭一时竟不能习惯如此坦然握住他手的屠苏,倒恍惚了一下。

他们之间曾深不见底的罅隙,在这个奇异的幻境,似乎真的渐渐开始弥合了。

踏入罅隙的那一刻,欧阳少恭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,初时等他到来,原本只是一时兴起,却没想有缘至斯,竟真的让他等到了那人。而相处的越长,他越是对这份情谊不忍松手,——也许一个人太久,终究会是让人寂寞的吧。

也罢,他二人能并肩到此刻,也隐约给了他此前从未想过的舒心惬意,他二人本有灵犀,又是一魂双身,每每都会互有默契之语。这样结伴同行,说不准比他原本追求的拿回魂魄更让他享受。

然而两个人终究是两个人,要走上什么样的路,还都是未知。就如同此刻这般,这样的心意决绝,让他也不好相阻。

一阵天旋地转之后,二人跌落到了那罅隙之中的空间。四周都是漆黑一片,有巨大水流的声音和彻骨的寒风刮过。极目望去,能看见隐隐的水面,和河对岸一片朦胧的光亮。

“那是……出口?!”屠苏心下一阵激荡,虽然他并未想好如何出去,然而乍见希望,也不免心生欣喜。

“莫早下定论。”少恭开口道,“这地方似乎与别不同,倒像是……”

“什么?”

少恭定了定神。

“地底下的地幽宫。”

“不错,少年人好见识。”苍老的声音忽然传来,一个佝偻的身影慢慢由远及近从黑暗中出现,“只是在这‘真离梦反’之境,这也只是假的东西而已。”

“……你是?”屠苏微惊,这些时候下来,他们所遇见的孤魂不超过五个,跟别说是在这个地方了。

那老人却不理他,径直走到河边,喃喃道:“假的终归是假的,暗沉得连一丝光芒也无,要知在真正的地底,这忘川可是光辉夺目,就像天上的银河一般……”

他转过身来,看着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。

“……啧啧,一魂双命,这可奇了。进了这玉衡还没互相吞噬……更是奇怪。”

“这有何怪,我和少侠皆是有自己意愿的独体,抗了这天地间的规则也并不稀奇。”欧阳少恭淡淡道。

屠苏却是诧异,这些日子二人的关系虽有缓和,但他从未得知少恭已是这样想法,倒是自己一直提防着对方忽然发难,倒显得小气了。

“呵呵,说的倒是不错。可惜再好,现在也不过是两缕孤魂,连时间游荡的野鬼还不如。——这幻境中的滋味,却还好受不?”

“这便不劳老丈烦心了。”虽听得他语气不善,欧阳少恭却也还是说的轻缓,“这里确实是地幽宫的投射?河对面那亮光,到底是否幻境出口?”

“那是虚空命盘。”老人道,“是这无穷无尽幻境中唯一‘活着’的东西,唯一能改变的东西,可惜——”

“什么?”

“可惜这河,有去无回。”

“何解?”

“若想出去,重获肉身,不是不行,那虚空命盘上轻轻一改,你们就不用受这无尽飘荡之苦,然而凡是碰了一点点这河中的黑水,轻则损及命魂,重则魂飞魄散,也就是说,你根本过不去这忘川!”

老人声音越来越大,而二人也是听得心下惊疑不定。若是如此说来,这比没有希望更要残酷——眼见着得生之道就在对岸,却无法企及分毫,怎不让人万念俱灰?

“这些……你又是如何得知?”屠苏开口道,“你到底是何人?”

“哈哈……我只是一个妄图改命的痴狂之人,当年我的爱人不幸横死,魂魄被收入其中,我心下悲痛难抑,便自刎于他旁,然后共同来到了这幻境之中。

“可惜天意弄人,他一心想让我们活过来,便泅渡了这忘川之水,我阻止不及,眼见着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倒在了拿命盘之旁,魂飞魄散,化为虚无……心中再多悔恨亦是无用,只得日日徘徊在这忘川边,做个可悲的劝诫人。”

“……便真的无任何渡河之法?”屠苏沉默了下,问道。

“若放在人世,我有一千一万种法子可以过去,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——什么都有却什么都无用!……不过我仍然保留了一颗梧桐树的种子,却找不到地方可以种下。”

“难道是凤凰曾栖息的那梧桐树?”欧阳少恭皱眉道。

“不错,果真有见识。”老人点了点头,“如今我看你二人有缘,这种子交付你们也可……”

“这……”

“反正我也活了太多时日,已经累了……是该和他一同去了……”老人看向水面,“这枚种子,就给你们了,少年人。”

屠苏上前一步,走至老人所站水面悬崖,老人便伸手将种子递给他。屠苏正想开口道谢,并劝勉他不要放弃求生之念,却不料变故突生,那老人微笑了一下,忽然伸出手来就将他往身后悬崖推去!

毫无准备的屠苏来不及反应,身子便径直往后倒去,脚下踩空。眼见就要落入水中,被漆黑的波浪淹没,耳畔只听老人凄厉的笑声在河面上回荡“想活,哈哈哈……你们都去陪他!都去陪他……!”

电光火石间,屠苏只觉一双手抓住了他抬起的手掌——竟是少恭俯下身子一把抓住了他。屠苏悬挂在悬崖之上,脚下是波涛万丈的黑色忘川,而唯一的救命稻草,便是牢牢握住他的这双手。只是——

“快松手!走!”屠苏喊道。他看到少恭背后,那老人抬起脚便朝他身上踩去。

“哼,想救他?你也得死!”

那老人脚下不住碾着少恭的背,脸上却笑得越灿烂。

“你们这些人,不好好珍惜自己的命,偏一意孤行……都一样,都一样!都得死!还不如我送你们!”

说罢便再度抬起脚,把少恭往悬崖外踢去。

“先生松手!不要管我!”屠苏有心无力,虽想借力上跃,又怕力道太大将二人一块带下深渊,左右为难间却见欧阳少恭已经支撑无力,便只得一狠心借力上跃,另一只手顺势将剑抽出。
只见欧阳少恭果然支撑不住,被他带的往下跌去。半空中屠苏一手揽过欧阳少恭,另只手将剑插在峭壁——幸得此剑削铁如泥,竟真的止住了二人的下降之势。只是这挂在半空之中,不上不下,情形却似更加危险。

“还真是有情有义!哈哈,我就在这看着你们能支撑多久!”那老人嘶哑的声音从他俩头顶之上传来,既是眼见无计可施,竟就地坐下,不时探看那摇摇欲坠的两人。

“先生……你……”屠苏一向可称平静的心此刻大乱,这个曾经生死相搏的人竟然做出如此举动,不顾背后的危险也要救他,这真是他从未想过也不敢想象的情景。

“我这倒真是冲动了……不过率性一回倒也免了日后后悔。屠苏……”他最后那声轻唤几是细不可闻,却带了许多说不明的情绪在其中,“……你这样也撑不长久,松手罢,没有我累赘,你方可脱险。”

“我岂是忘恩负义之人?!”屠苏恼道,“趁此刻我还支撑得住,不如想想如何脱险!”

“这生死一线,你让我如何思虑……”少恭苦笑道,声音却突然压低了不少,“不过幸而此地昏暗,有一法或可一试……”

过了半晌,那老人听闻底下声音渐渐低去,便“哼”了一声,自言自语道:“终于不再废话了吗?这戏码可真是看着心烦。赶紧去死,省的劳我亲自动手!”

又过了会,突然有声巨大的落水声传来,隐约可以听到惊呼声。老人不禁扯嘴一笑;“可算是下去了,待我来看看这两人最后挣扎的样子……”

可待他伸头往下看去之时,却见一个黑影如一只展翅的鹰向他扑来。他心道不好,年迈的身体却反映不及,屠苏只一只手,就卡住了那老人满是皱纹的脖子,将他提起甩向一旁。

“……好小子,竟然诈我……咳……”那老人倒在地上不住抽搐,可屠苏也顾不上管他,于崖上俯身伸手,急急喊道:“先生还撑得住吗?”

“尚可……”崖下传来不慎清晰的回答,屠苏抓住了那只伸上来的手,心下的石头落下了一半。然而还不及他将少恭拉上,身后那个倒下的老人却突然“嘿嘿”地笑了起来。

“很好……很好……不过你们运气却不太好!东海桑!杀死他们!”

屠苏将将把少恭拉上,却见那忘川黑水中忽起波澜,巨大的水藻似的东西一下子爆炸一样地生长出来,就要向着他们袭来!

“先生退后!我来迎战!”屠苏执剑挺身而上,以法术催动剑气,黑暗的水边一瞬间光芒万丈,凛然逼人。

那海藻般的怪物瞬间扩大了一倍有余,竟像一座森林般堵在了屠苏的面前。

“呵呵……虽然这里万物皆不能存付,却只有这忘川黑水可育东海之桑……料这东西也不是你区区一介凡人之躯可以抵抗的!何况是你这种魂魄不全之人!”

而屠苏全不顾他在说什么,他只知道,战或亡!更何况此刻他身后还有一个需要他保护之人!

催动法术,以全力应战!执剑少年的身影,霎时化作一道闪电般的剑芒,直刺那怪物中心而去!

“直接攻击无用!……咳……那怪物的弱点是不能离开水面!”欧阳少恭急切出声,如此危急情况他也顾不上从容不迫,“将它诱离水面!”

屠苏心下了然,不住攻击那怪物不同关节,将它惹得震怒不已,便步步为营,逐步后退,眼看那怪藻就要被他引上水面。

那怪藻似是愤怒不已,发出了一声吼叫,震得捂胸站立的少恭都后退了一步。正此时,屠苏剑势如虹,瞬间从下平砍开去,趁那怪藻抽搐枯亡之际,又全不含糊地起身迎上,利落地补上了几剑。片刻间硕大的一个怪物便分崩离析,肢体四散飞去,瞬间瘫做一片。

“这……这怎么可能……你、你究竟是什么人!”那老人尚有余力,挣扎着要站起来,“这可是忘川黑水养出的怪物,竟被你如此……如此轻易……你!!”

话语间目呲尽裂,整个人抽搐了起来:“……要你死!……我要你死!!”

“别动!否则休怪我!”屠苏执剑指他颈间,“我不知道你害了多少人,但是今后不可再有!”

“呵……哈哈……不会再有?你可知道,我这藻再吞掉一个孤魂便可长成……我、我便能去对岸找他了,你竟毁了它、毁了它!天意……”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,“我等了那么多年,……都快记不得他的样子了!你竟然……”

屠苏皱眉,少恭走上前来,淡淡道:“却也是个痴情之人,屠苏……放他自生自灭吧。”

“……我亦不想下杀手。“

说罢收了剑,转身而去,又停下脚步道:“害人终害己,你的那位……若是得知,必定也会心内不安的。

“而关于那个命盘……欧阳先生,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。”

欧阳少恭点头,两人正欲走间,却听身后一声巨大的水声。二人不由得停下了脚步。

“……这次必定不是那几块散石了吧。”欧阳少恭低声道。

屠苏轻轻点头:“也算是自有因果。”

“那东海桑……我取了一点。这东西虽以人的魂魄为食,却不一定没有其他法子培育。……若得当,也许可渡我们跨过那忘川黑水。”欧阳少恭说道,“还有梧桐种子,此物极其难得,你且收好,若找到适合土壤,未必不能栽培……”

“只是在这永恒不变的地方,不知要多坚强的生命才能生存……”

而背后的河流,沉默且不知疲倦地流动,似乎是这个寂静世界唯一流动着的生命。


很久之后,又不知跨过了多少个幻境,他们终于又来到了初始的地方。

入眼除了广袤的白色,空无一物。只有屠苏和少恭并肩站着,是这天地唯一的色彩。

“先生,我已想好,以我自身为食,必能育成这东海之桑。到时候,先生取了其枝干,便自行离开这绝望之地罢。”

欧阳少恭沉默半晌,方道:“你觉得,像之前那种日子,并不好?我二人四处游历,互相也算默契十足,……总能互相领会。而你就如此执意……那个世界?”

“先生还记得当初我们那曲合奏吗?”

“自是难忘。”

“先生却未发现,在这里,妄说先生的古琴,连一片树叶,都未可得……美好之物,若如此虚幻,也未必是屠苏所期待。”屠苏说的沉静。

“……原来你竟是做此想。”少恭答道,“只是……你不顾晴雪姑娘了吗?若你自此消散天地之间,却要那些爱你之人如何自处?”

“生死有命,我尚不能为自己做主,又怎能心存侥幸去期盼那缈无的希望……现在,我只希望真正放下这一切,至少……至少能救一个人。”屠苏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。

“先生,我原先敬你,后来恨你怨你。然而却不能眼见着你被我拖累,无一点生机可想……

“我不能……也不想亏欠于你。从你伸手拉住我的那一刻我就打定了主意,前尘过往,一笔勾销,若能报答,我必定不惜一切代价。”
少侠的声音低沉而有力,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
“好……很好。屠苏,你真的……总让我吃惊。”欧阳少恭的眸子闪了一下,“可在下却受不起如此大恩。”

“先生!”

“不必说了,在下倒是另有一提议……我知少侠心如磐石,决定之事再难更改,我们何不做个约定,……我将东海桑带走,而少侠则继续带着梧桐种子寻找可以栽种之土地。若待我们再次相遇,少侠仍旧无法种下这枚种子,再做定夺如何?”

“先生……”屠苏看着眼前这人,他言笑宴宴的样子似乎从第一眼见就没有变过,而却又有什么悄然改变了——至少,他现在完全不必担心他将会用此物再害人魂魄。

不知为何,他确实如此坚定。

“不知屠苏觉得这提议如何?这冥冥中的天意,总会帮你我做下决定……而说不定,这枚种子当真可以长成,到时伐木为舟,忘川一样得渡。”

屠苏深深地看着他,少恭微笑着回应。有些默契不必明说,心下汹涌的情绪已将一切清晰呈现。

“那便依先生所说。”屠苏拱了拱手,“就此别过,……这些与先生共度的日子,屠苏永生永世不会忘记。”

那些携手同游过的梦境之所,虽全是过往记忆,却因着二人的到来焕发了新的色彩。

若记忆是那么深沉的东西,又何妨继续带着一同上路?

那是心照不宣的相守,是并肩抗敌的默契。那是永恒而不变的,又是流动鲜活的。

那都是他们的最珍贵的回忆。

那以后屠苏只做一个梦。

梦里是永远飘着花瓣的芳梅林,而他静静往最深处走去,循着原本经常出现在另一个梦境中的悠扬琴声。

他知道,那里会有人等着他——而后相视一笑,再和一曲,同诉那些梦中年岁。

【完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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